摄影师 李晏用镜头热爱戏剧三十年
1999年6月6日,小剧场戏剧《恋爱的犀牛》(编剧:廖一梅;导演:孟京辉)
1996年2月,小剧场戏剧《棋人》 。编剧:过士行;导演:林兆华;主演:贾宏声。北京人艺小剧场是北京第一个真正意义的小剧场,《棋人》也是李晏在北京人艺小剧场拍的第一部剧
李晏
1964年生于山东烟台。自幼热爱戏剧,1983年起连考五年戏剧学院未果。1989年到1991年,在中国人民大学学习摄影专业。上世纪90年代初,因为吴文光的纪录片《流浪北京》开始关注实验戏剧导演牟森,从此成为话剧圈最重要的摄影师。他不仅为实验戏剧拍摄,还拍摄中央戏剧学院的学生大戏。三十多年间,发表图片一万余幅、文章近百万字。著有《当戏已成往事》。
谁是李晏?
没有人比黄磊这段话
说得更准确——
关于李晏,其实可说的很多。他算是个传奇人物,几乎在戏剧圈无人不知。他热爱戏剧的程度远远超过了绝大多数的戏剧人和爱好者,他是狂热,甚至比狂热还要极端,他是疯了,请接受这种描述,因为他真的是。他几乎用相机记录了近三十年整个中国戏剧发展状况,他的足迹几乎踏遍了所有有戏剧活动及事件发生的地址,无论是中戏三年级的习作,还是一台彼得·布鲁克的大戏,他都在。甚至他还以一个演员的身份参演了经典名剧《暗恋桃花源》,并且一演就是十年四百余场,虽然他的台词只有六句。总之,李晏是个传奇,他是中国当代戏剧发展历程中的“活化石”,他的镜头所记录的一切,未来可以称之为“历史”。
我不一定拍得最好
我只是坚持得够久
北青报:先问个特常识的问题,戏剧摄影和别的摄影它不同在哪儿?为什么这么多人都拍剧照,最后是您被称为“中国戏剧摄影第一人”?是您拍的时间够长、持续跟随的原因吧?
李晏:其实没有什么本质不同,都是抓瞬间。只是跟其他摄影相比,它的不可预知性更强一些。除非你是之前看过好几遍,否则你根本不知道剧中人的表情、情绪、灯光是怎么个变化。你要是来不及反应,就会错过一些。像现在用数码相机还好一些,一个你可以看回放,再一个你感光度可以调到很高。以前胶片的时候就没这个便利条件,之前民用胶卷一般都是到400度,400度拍各种东西已经足够了,但对于舞台摄影来讲肯定不够。以前我采取过的办法是,我把它当800度用,甚至更高,1250什么的,然后在冲卷的时候增加时间。这样能解决感光度的问题,但是也会有一些副作用,比如它的颗粒会增大,反差会加大,这样的话就不太有利于表现一些细节。
北青报:读您的《当戏已成往事》,写到导演田沁鑫第一次看您拍的剧照说“啊,拍这么好”,剧照拍得好和不好,关键在哪儿?
李晏:我觉得最朴素的一个标准就是别人喜不喜欢。要是不喜欢,你自认技术再过硬、拍得再美,可能也只是没有灵魂的一张照片。
北青报:那由一个很热爱戏剧的人来拍,和一个没那么热爱的人来拍,区别会在哪儿?
李晏:我觉得我不一定是拍得最好的,我现在之所以经常会有机会展示作品,是因为我坚持的时间够久,把这做成一个事件了。我认识的很多摄影师,像王晓溪、卢北峰他们也都拍过很多剧照。但他们拍这个是工作关系,可能这段时间负责舞台剧的报道,他就拍得比较多一些;等他不负责这一块内容了,可能他即使想拍也没有那么多时间了。
我呢,因为一直处于一个业余的状态,工作跟这个没关系,也不属于任何剧团。然后本职工作时间又比较有保证,所以我能有大量的业余时间来拍。我其实一直是个业余爱好者。
北青报:您在新华社是做什么?
李晏:我在图书馆,是一个图书管理员。我1982年高中毕业就去了新华社,其实那个时候同学们都挺羡慕我,说你这也没考上大学,但这工作真不错。我也是觉得就这么下去吧,因为我们那儿有个新闻学院,将来通过新闻学院获得一个文凭,以后也有发展的机会。但我那时候就着了魔似的,非要考戏剧学院。
连考五年戏剧学院
人生是自己的选择
北青报:听说了,您1983年起就考戏剧学院,连考了五年,怎么就那么难呢?
李晏:我那时候傻,特别轴,我不懂得人家招的是学生,你只要是能把艺考这关过了就行,关键你的高考文化分得够。我老觉得我的专业成绩不行,然后就拼命看专业书。看的那书,后来有机会跟中戏的老师聊天,他们说研究生都未必能看到这些书,你看它干吗,我们又不是招老师。我就特傻,拼命准备专业课,文化课反而给忽略了。最后两年我知道这个了,倒是也参加了一个高考补习班,但一个是撂了那么多年了,再一个,后来觉得再考也没意思了,也不是特别上心。而且去上高考补习班的人家都是小孩儿,我都比人大好多岁,也不太好意思。
北青报:您那会儿想考的是导演系?
李晏:主要是考文学系。文学系、导演系,就这两个。因为我不会画画,没法考舞美系,然后身高不够,不能考表演系。后来实在被逼得没办法了,因为文学系、导演系那时候不是每年都招生,有时候为了更多一些成功率,只要是能考的我都报。所以我还考过电影学院的摄影系和表演系,也都没考上。其实主要是文化分不够,我每年都有一个学校会通过专业考试,不光是中戏,上戏我考过两次,中国戏曲学院考过一次,然后广播学院、电影学院各考过一次。
北青报:这么执着,那舞台是什么东西这么吸引您呢?
李晏:我一开始是喜欢文学,上高中的时候立志想当作家。后来有机会看了、知道了戏剧以后,感觉戏剧比文学诗歌更有表现力。我对电影也感兴趣,但是觉得戏剧它那种特质,就是现场性、一次性这些不可预知的东西,都比电影更有魅力。
我在第一年参加完中戏考试之后看了一部剧,其实是这部剧决定了我一生的命运,就是徐晓钟老师导的《培尔·金特》。之前对易卜生的了解,都是因为他的《玩偶之家》,对这部剧完全不熟悉,甚至不知道。那个剧是易卜生晚年写的,他把他的一生借培尔那个人物进行了一个回顾,所以非常深刻,也非常博大。就是因为看这部剧,我一下子真正爱上了戏剧。以前想干这一行可能还有点出于一些虚荣心什么的,但看这个剧我第一次真正被深深打动。我是在现场看了两遍,电视上又看了一遍,就特别着迷。然后就决定第二年继续考,一年又一年,接着一直考到1987年。
我觉得这个跟人的性格有关。我的性格特点,比如不喜欢变化,坚持一件事要有始有终,它们造就了我。后边也是很多事情都证明了,比如我会谈一场旷日持久的恋爱,然后我开过一个小破酒吧,从第一个月就开始赔钱,一直赔到最后一个月。我居然坚持5年把它给开完了,就因为我当时签了5年的协议,一分钱没挣,还赔了好几万。
北青报:那部《培尔·金特》我没看过,它那么吸引您的地方在哪儿?
李晏:很多,培尔一生起伏跌宕的那种生活,索尔维格的台词——“我的一生与你无关,是我自己的选择”,还有小鬼那句话——“咱们人生的下个十字路口再见”。这些我都记得特别清楚,可能也正是最后落到这些上的时候,把我打动了。当时据说有一个老师,带着自己的学生去连看了一个星期,每次演出完都要打出个横幅,上面写着“人生的下个十字路口再见”。
1993年前后一个月时间里
认识了牟森和孟京辉
北青报:那后来您与戏剧又是在哪一个十字路口相遇的呢?
李晏:1989年我去学摄影,1992年毕业。然后1993年,特别巧的机会,在那一年前后一个月时间里认识了牟森和孟京辉。
最早是有一个搞平面设计的朋友旺忘望,我在他们家看吴文光拍的纪录片《流浪北京》,在里面看到了牟森。然后我就想,“怎么还有像牟森这样的人呢,这么搞戏剧?”以前跟大多数人一样,都以为戏剧就像电影一样,得有龙标啊,得制片厂拍,个人怎么还能搞戏剧呢?
我就特别好奇,跟老旺说我想认识这个人。正好那时候牟森在排《彼岸》,我第二天就骑着自行车跑去了。当时他们正好在装剧场,说剧场其实就是电影学院表演系的一间大教室,比普通的教室要大一些、高一些。这么着就认识了,晚上一块喝酒,说起来他们需要报纸,牟森说“不行就明天找个废品收购站去买一点”。我就问:“你们要多少报纸?”他说“越多越好”,我说“我给你解决”。当时我工作的阅览室有好多报纸,正好还有一批没来得及处理。那时候有“面的”,第二天我就弄了一“面的”报纸给他送去了。然后他们就贴得一屋子上面下边全都是报纸。
我是第一次看这种剧。之前我看过一部牟森的剧,那时候还不认识他,就那个《大神布朗》,尤金·奥尼尔写的。虽然没怎么太看懂,但那好歹还是个传统样式,也是那种正正规规的镜框式的舞台。《彼岸》这个吧,没有人物、没有情节,而且不是在一个剧场里头,就乱七八糟的,我都看懵了。然后我拍的剧照也是奇奇怪怪的,都不是我以前拍的那种风格。这些照片牟森还挺喜欢,他就让我多印一些,只要有记者采访,他就用我的照片,然后我这个照片就用在报纸上了。
我以前发表的照片都是社会新闻什么的,这个剧照也能发表啊?想想我之前考了那么多年戏剧学院,最后跟戏剧一点关系没有,就落一普通观众。现在通过摄影跟戏剧有了这么一个紧密的联系,哎,觉得这事可以干。
这是7月份的事。然后8月8日是黄燎原的生日,他那个文化公司当时在北太平庄那儿有一个办公地点,就招了好多朋友在那儿聚会。在那儿我第一次碰见了孟京辉和廖一梅。没过两天,我们去美院看一个什么展览。孟京辉也去了,为给黄燎原送照片,他当时正排《阳台》,黄燎原帮他宣传。结果黄燎原一看他那些照片:“你这都什么烂照片,都不清楚,也没人物什么的。”孟京辉说他真没有,不会拍照。正好我在旁边,黄燎原说:“你下午有事吗?没事你去帮他拍点照片吧。”我就去了,这么着然后拍了一些照片。我去孟京辉那儿是第一次进排练场,我才知道一个剧是怎么排成的。这比我当年考学还好玩,因为孟京辉本身他排戏就是很随便、很自由的一种状态。